Red Chestnut

憧憬與期待

作者：理浩

小時候沒見過雪，在書上讀多了，很嚮往遇見一場雪。舅舅住在東京，有時出國到我們這裡開會，我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問他：「雪是怎樣的？」上了中學讀到「夏蟲不可以語冰」，才知道小時候的問題是多麼難以理解，也虧舅舅從來沒有不耐煩過。

朋友從九寨溝回來，東馬生長的他，沒見過雪，去到九寨溝，天上飄下輕輕薄薄的雪，落在他頭髮、肩膀、舌尖上，他歡喜到回來後還笑得合不攏嘴。我發了封短信給他的老師：「他真的像你說的，很有童心。他敘述落雪時的神情，上帝應該給他存檔，這世界過去了，他那興奮到極點的情景還是應該留下來。」

你憧憬什麼？期待什麼？我發現最快樂的人，是有長期憧憬的人，當憧憬中的那一幕實現時，那快樂可以留存到很多很多年後。

我10歲起讀歐美遊記（鍾梅音的《海天遊蹤》上下集，在台灣人還不容易出國旅遊的年代，她能遍遊各國，是個異數），讀到比任何課文都要熟悉。20歲那年終於有機會到歐洲旅遊，出發前用了兩個暑假自修歐洲史、繪畫史、建築史、雕塑史，出發前一個月央求上過這類簡介的建築系同學再幫我惡補，期間又買書借書看書。五個星期的旅遊，讓我快樂了二十五年。

我問過很多人，年輕時期待什麼、嚮往什麼？很多人說不上來。他們對小時候的事，記得很少，也很少回想很快樂的事，於是他們的精神生活不很豐富，只能抱怨天氣、抱怨服務不好、抱怨別人對他們不友善。

認識一個女孩A，她的憧憬是結婚，有自己的房子，經營一個溫馨的家。我才發現原來每個人的憧憬很不一樣。到了28歲，她終於跟戀愛十年的男友結婚，那時她已經累積了二十二張漂亮的床單、枕頭套，當作給自己的嫁妝。

你的憧憬是什麼呢？還是你只有一些憂慮和擔心？

另一個女孩B，常來找我談天。後來她終於放心把心事說出來，她很害怕失去男朋友，說著眼淚便流下來。隔了一段時間，她又提出最大的隱憂，就是男朋友可能會離開她。事實上她很希望停掉這段關係，可是又很害怕失去男朋友，人就在兩個截然不同的願望來回擺盪著。

B的擔憂，可能是很多女孩的擔憂。她很不喜歡每次的約會，都約到床上去，可是她不知道怎麼說「不」，她很害怕說了，男朋友會棄她而去。她很害怕受傷害，更怕男朋友的情緒，怕他羞辱她假正經，怕他去告訴他的朋友她是多麼隨便的女孩。她很害怕，但是不知道去哪裡尋求幫助。所以每一次發生性關係，她都很痛恨自己，覺得自己很髒。事後兩人無話可說，只能坐在那裡看電視。

聽了B的故事，看著她一回又一回的掉眼淚，我心裡很同情她。可是她並不是唯一感到身不由己的女孩，她們哭著說：「我怎能拒絕？」這句話令我心痛。年輕的時候，是應該有理想，也努力去實現理想的。為什麼卻被困住了？為什麼兩性關係卻成為好些人的束縛，讓原本有能力去探索世界的雙翼，被折翼了呢？

一個男孩從美國大學放暑假回來，說到同學間的性開放多麼令他瞠目結舌。他用的詞很白：「（兩人決定去上床）就像嚼個口香糖、喝杯咖啡一樣。」他說他無法不跟他們辯論。

想起去年讀的一本書，是六0年代的女性寫的，300頁的札記，從發現自己得了愛滋病的那一天開始寫起。她實在想不出自己跟愛滋病有什麼關係，她是成功的專業人士，非常可靠，做事穩當；兩段婚姻，人生的一切都處理得挺有條理的，也不曾動過什麼需要輸血的大手術。這個愛滋病從天而降？醫生十分有耐性，接受她的喃喃自語，但溫和地勸她：「你以前有過的性伴侶，可能把愛滋病傳給你，你也可能再傳給後來的其他伴侶。你查一查誰得了愛滋病，也許就知道自己從哪裡染上。也許你也可以通知其他人去做個檢查，越早發現，越容易控制它。」

這段話讓她日夜不得安寧。花了很多時間列下記憶裡跟她上過床的名字，然後一一追蹤他們的下落，再告訴他們她得了愛滋病，也許他們應該也為自己和伴侶檢查一下。

札記中錄下她的追蹤，許多人二十年不曾聯絡，已經沒有話題可談，如今卻不能不聯絡，因為一個人可能沒有發病，卻是帶原者，仍舊有可能傳染給別人，而且潛伏期可以很長。作者不單要處理和丈夫的關係，還要處理至少二十幾個和自己有過性關係的人的關係。最糟糕的是，有些人連名字也沒有，是在醉醺醺的情況下發生一夜情的，她簡直不知道去哪裡找他們了。

面對愛滋病，心裡沉重，留下的包袱也可能出奇的大。這是當年做個性解放的女子時從來沒有想過的。有些情人，是她心上的愛。想到她有可能把愛滋病傳給有過非常美好回憶的男人，以及他的妻子、孩子，這讓她夜裡睡不著。打那通電話的時候，她幾乎崩潰，忍不住泣不成聲。對方沒有那麼想念她，可是她非常掛記對方，之後又鼓起最大的勇氣打電話去問對方是否做了檢測，發現對方沒做時，她痛苦到極點，央求對方務必要做，放下電話，她癱軟了。

如果沒有愛滋病，是否就可以任所欲為？

有人問：上帝為什麼造愛滋病？是否為了制止人淫蕩？

問這問題的人是否想過：你所喜歡的任何顏料幾乎都是有毒的，如果你把應該畫在油布上的顏料，放在舌頭上，後果如何？顏料應該塗在畫布上，而不是放進腸胃裡，大家都能明白。而作為調味品的醬油或鹽，倘若拿來當成飲料或糖果，也是會引起後患的。性愛是上帝給人類的歡愉、兩情相悅。放在正常的家庭、婚姻裡，是表達情愛的特別方式，是美好的。一旦把性愛與婚姻抽離，災禍就來了。

最近有一齣英國廣播公司拍的連續劇，講一個中學生被星探發掘，被捧成一個備受矚目的模特兒。後來女孩戀愛了，對象是她的家教，這男生長得很像披頭四之一，聰明、能幹、有頭腦。兩人後來你情我願的上床了，歡喜得不得了。媽媽卻知道災難開始了。後來的劇情是，這個家教把名模的故事賣給小報。

美好的關係，在婚姻之外會出了很大很大的岔子。

有人說，只要跟自己的男朋友在一起，反正會結婚的，有什麼關係？

世事難料，你們兩人真的會結婚？如果會結婚，為什麼不能讓自己有個憧憬期，然後享受婚姻裡美好的性愛？

有人告訴我，這是他的自由，為什麼要否認自己有性的需求？為什麼要壓抑？為什麼要把性當成是骯髒的、動物性的？

我碰巧很喜歡動物，關心動物，也觀察動物。老實說動物跟人很不一樣，動物有交配期，那時才會春心蕩漾，其他時間動物都沒有性行為。只有人的性荷爾蒙在不同時期都分泌，但是人有理性，可以決定什麼時候要有性行為，不像動物是跟著牠們的生物時鐘來走。為什麼要把人降級到不能決定什麼時候才有性行為？為什麼女生需要覺得如果她們不從，就沒人要？為什麼人降級到沒有辦法把性愛放在應有的範疇？

如果X 光不放在應有的範疇使用，就會危害大家。如果每次進出便利商店，你都會被不小心放在那裡的有輻射性的物質照射，你覺得好嗎？人需要活在常態裡，如果我們把反常當成常態，這世界就會出很多亂子，你希望你和你的下一代，活在反常的世界裡嗎？維護性愛在兩性之間，維護性愛在家庭婚姻的範圍裡，是我們能夠留給自己和下一代的一點點貢獻，我說「一點點」，因為這需要幾十億人的共同努力，我們才能活在一個比較正常的環境裡。

這世界因為全球化的關係，許多東西的來源，已經不是你所知道的。如果有一天你手術用的血清，是來自愛滋病人的血，你沒有什麼倖免的機會。如果發生在你所至愛的人身上，那種痛苦比發生在你身上更為痛苦。我看過記錄片，一個因為手術輸血而患上愛滋病的青年，媽媽的痛苦是沒有辦法挪移的。她恨不得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，也好過發生在獨子身上。

你的憧憬是什麼？你的憧憬跟全世界的人有關係嗎？還是只跟你一個人有關係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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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愛信箱


可以稱呼妳理浩姊嗎：

我從沒談過戀愛，卻常落入單戀、暗戀和迷戀中，是不是我有什麼還沒學會？今年滿28歲了，依然沒有任何進展。是不是我不夠好，否則怎麼男生看上的總是我身邊的朋友？年紀越大，身邊單身的男子越來越少，如今幾乎沒有年齡適合的單身男子了！

平常得工作，假日忙於家人與教會，要遇到年齡適合的新朋友更難了？到底該怎麼辦？我跟上帝說，我希望有一段時間不再愛上任何人，因為真的很痛苦，我好想開開心心地過單身的日子，專心工作、專心愛家人、專心做我愛做的事情，可是就是會有人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、什麼時候要找個人、打算什麼時候把自己嫁了……

然後我的自卑感就會再翻起所有不堪的回憶，痛得我只能暗自落淚卻無法說出口，是誰說女生一定得嫁人？難道沒交過男朋友就一定是很糟的女生？女生一定得身材好才會有男人喜歡？到底我還要被這些價值觀影響多久？

其實寫這封信給妳，我自己也感到莫名，但或許我真的需要有人幫助我，到底我該怎麼辦？


紫孔雀


※ ※ ※


紫孔雀：

謝謝妳的來信。收到妳的信，知道妳心裡好痛，真想陪一陪妳呢。請容許我分成幾方面稍微談一談：

第一，單戀、暗戀是很多人都經歷過的。如果長時期被這些不安、不確定前景、緊張又患得患失的情緒籠罩著，日子會很不好受。然而這種心情並不只發生在未婚、沒有對象的人身上。很抱歉，有丈夫、孩子的人也會在這樣的情緒裡浮動，覺得生命很枯乾。家裡經濟發生狀況、家人突然罹患重病，一樣會失去平衡，情緒不穩定，精神無法集中，問題不是三兩年能解決的，也必須從那樣的處境中走出來。

第二，沒有人能肯定地說，沒交過男朋友的女生一定很糟。許多老師春風化雨，卻沒有機會遇到合適的男生，課餘後工作繁重，因此一直沒有結婚，這是任何一個國家，無論鄉鎮或城市的老師都經常遭遇的事。我個人衷心認為，一個男生跟一個女生竟然會決定結婚，還結得成婚，是很不簡單的事情。參加婚禮時，總覺得非常不可思議， 是很大的奇蹟，因為中間的變數太多，會結成婚，一定需要很大的堅持，才能克服各樣難關。

第三，我堅持，好好生活，活出「盡心盡意盡力愛上帝，愛別人如同自己」，才是人生最高的目標以及上帝的期望。有人以單身達到，有人以婚姻生活達到，上帝沒有規定妳必須走哪一條路。如果妳有所知，在英國著名的劍橋大學、牛津大學，有好幾百年的時間，規定院士不得結婚，所以牛頓是單身的，他的同事也是單身。

第四，如果妳發現身邊的朋友反倒經常被妳遇到的男生看上，那麼，請妳跟她們交心，問她們究竟妳該學些什麼重要的事情，有什麼是妳一直都不會的？有一本書，《為約會立界限》，很值得認真讀。無論將來結婚與否，把一些重要的事情學一學，總是好的。

我個人覺得結婚是很不簡單的事，實在比工作或讀書還要困難，需要很多客觀及主觀的條件，因此千萬不要把沒結婚當成是一件很失敗的事。我認識一些很迷人的女孩，決定專注於事業或自己的使命，雖然也有異性間的情誼，不過堅持不結婚。也有些女孩非常能幹，她們獻身在所從事的行業裡，比選擇相夫教子，對社群的貢獻要大得多了。我甚至認識好幾家人，孩子都很優秀，全部選擇不婚，一家人聚在一起，其樂融融。他們不是因為個性怪癖而不婚，事實上他們本身的存在已經很圓滿。如果說他們缺什麼，我很清楚，他們缺乏結婚的動力！他們開明的媽媽從來不覺得需要把女兒嫁了，需要兒子傳宗接代，所以這些非常優秀、可愛的人就繼續單身，不婚。

如果妳覺得把這些全部都想過了，還是不能好好過現在的日子，問問自己，究竟怎麼回事。把事情整理得清楚一些，再給我寫信好嗎？


理浩

[《校園》雜誌☆試讀版★電子報 - 2008/3.4月號50卷NO.2]
〔全文轉載自校園雜誌2008年3．4月號〕

http://www.cef.org.tw/program/enews/read_enews.php?enews_id=11&release_no=37